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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妄言》,清代小说。卷首为“引文”,正文二十四卷,每卷一回,共二十四回。开篇<自序>署“时雍正庚戌中元之次日三韩曹去晶编”。首卷亦署“三韩曹去晶游戏”,下注“编为知者道,不共俗人看”。知作者为三韩曹去晶,书成于雍正八年(1730)。
曹去晶生平与家世,待考。三韩,清初时泛指辽东,顾炎武《日知录·外国·三韩》条云:“今人谓辽东为三韩者”可证。目录后有<林钝翁总评>,云“予与曹子去晶,虽日异姓,实同一体,自襁褓至壮迄老,如影之随形,无呼吸之间相离,生则同生,死则同死之友也”。末署“庚戌中元后一日古营州钝翁书”。知林钝翁与曹去晶同为辽东人,一生过往密从,或者可能就是同一人。书成时已“至壮迄老”。如以雍正八年时二人已年届六十岁计,则当生于康熙十年(1671)左右。小说的故事背景地为南京,从具体描写中可明确看出,作者对南京的街道、寺庙、桥梁、山川等了如指掌,所写地理位置亦准确无误。可知作者长期生活于南京,否则,无法如此稔熟。原籍辽东,幼年及长久居南京的曹去晶,与《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的经历,何岂相似乃尔?
《姑妄言》向无刻本传世,小说书目与清代文献中亦不见著录或记载,仅在小范围内抄录流传,故知者甚少。俄罗斯藏抄本未发现之前,学人所据,仅为周越然《孤本小说十种》中的著录:“《姑妄言》存四十回、四十一回、四十二回。撰人不详。清初素精写本,每半叶九行,每行二十五字。四十二回缺首两叶。”此残抄本或为周氏所藏,今不知落何所。
1941年上海优生学会据此刊行,只有四十回(前缺)、四十一回,而无四十二回。题“逍遥子校”、“会员借观,不许出售”。正文前有邓序,题“辛未冬居士山人识”,周序题“民国三十年九月州亚识”。次年,上海中华书局又出刊印本,题“人生学会山农校阅”,正文上题“明抄本残篇姑妄言”。由于仅为残缺不全的两回,故邓序云:“惜无首尾,无由确考其时代矣。” “书将付梓,因就蠡测,略书数言,以弁其端。” 周序亦云:“惜首末两册不存,无从考其源流,更无从知全书之回数矣。” 所述均为推测之辞。
待至1966 年,李福清在《亚非民族》杂志刊出《中国文学各种目录补遗》一文,第一次著录了他在原苏联列宁图书馆发现的《姑妄言》二十四册,世人方知小说《姑妄言》尚有抄本全帙存世。1996年7月,台湾陈益源撰有《<姑妄言>素材来源考》,并在大陆发表。1997 年1月,台湾《思无邪汇宝》,始将此抄本排印出版。前有《<姑妄言>出版说明》,详介抄本情况:“全书素白纸抄,多人笔迹,多用楷书,一般皆甚工整。然有若干抄手书法幼稚,不依行款,随意涂鸭者,如第二十三....总体而言,抄录质量还算不错。”又说:“抄本偶有缺叶(如第一回、第六回),亦有二、三十处残破....抄本全书二千五百叶左右,虽有若干问题,但大体而言,还系保存完好的。《姑妄言》全书得以相当完整地保存下来,这也是十分幸运的了。” 并认为“抄本'玄’字缺末画,避康熙讳。'万曆’只一处作' 万曆’,余皆作'万历','弘光’亦皆不缺笔,可知不避清高宗弘曆讳,则其抄写,当于乾隆前,为雍正末之抄本乎?” 末附李福清《<姑妄言>小说抄本之发现》,记载了原收藏者斯卡奇洛夫(1821~1883)简略生平和收藏概况。
以现藏俄罗斯国家图书馆的抄本《姑妄言》和上海残刊本相校,除后者删去评语外,回目、文字、情节、人物姓名等均有差异。残刊本两回实为抄本之第十八回《崔命儿害人反害已·童自大得寿又得儿》附题《司公子渔色失便宜·傅典负心遭横祸》。残刊本第四十回正是抄本第十八回的开头,惜回目不存,缺崔命儿出身一段简短文字叙述: 言其父姓崔,曾做过一任司狱,因刻毒犯人被上司查获,革职回家。命儿生得十分标致,父母爱之如命,不肯嫁与寻常人家等,总共不过一百字。而后面部分刊落较多,约六千字,主要是富新改名换姓,混了个陕西西安府富平县典史,走马上任,在潼关遇李自成农民军,“负心遭横祸” 而亡。余则删去两段韵文和一则笑话。至于抄本第十八回的结尾,叙童自大与狐仙一段的采战描写,约二千字,则不属于残刊本第四十一回的文字。
抄本所以采用双联对偶回目,虽在长篇小说中罕见,但不可视为独创,实因每回文字太长,多可达四万言,少则二、三万言,内容情节庞杂,一联对偶回目无法概括。因此,有可能这个抄本一册一回,便于传看,作为权宜之计,回目只好设置两联。
就情节而言,抄本与残刊本最大的不同是伪道姑与佛姑奸情败露后被处死的细节处理上,抄本谓伪道姑被知县乱棍打死,而佛姑则被其兄强逼悬梁:“做了个绳圈儿,系在梁上,请君人套。不由那佛姑做主,他夫妻二人抬他上去挂上,看着吊死了,才出了这口恶气,然后去禀知父母始末详细。” 这就有悖情理了。伪道姑是父母请来的,即使出了丑事,双亲在堂,怎好亲手处死妹妹! 残刊本处理则不同,先写其父母因染上疫气,不到一月,相继去世。接叙事发后,“始而大怒,意欲送官究治,后又想道,这一张扬出去,岂不丢了妹妹的丑,且他素好男风,又舍不得道姑的那种美貌。” 遂以此为挟制,阉割了伪道姑,占为己有。佛姑去密室去看伪道姑,面如白纸,“道姑睁开眼,见了佛姑,不觉泪如泉涌,哭个不住,佛姑也甚伤心,问了几遍,道姑才将始末根由告诉了他。佛姑听了又是心疼,又是羞愧,不觉两泪交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人对哭了一会,恐有人来,便起身回到自己房中,不知怎么才好,又恐哥嫂来问及他,欲想自寻短见,主意不定,躺在床上,低低哭了一夜。次日勉强起来,见了哥嫂,满面羞愧,幸亏哥嫂照常相待他,自己免不得心中忧郁,染成一疾,渐渐卧床不起。宁通素性友爱,仍旧为他延医调治,但百药无效,不到两月,竟是玉碎香消,美人黄土了。” 写得人情人理,读者不难判其优劣。因此,不能率尔得出残刊本两回系对抄本第十八回删削修改而成的结论。很可能除这两种本子外,尚有一个母本存在。不同传抄本只是在传抄过程中,对分回、回目、人物、细节等方面作了不同程度的改定。另外,在传抄过程中,不排除混人雍正以后的语言、习俗及文学史料等,需要认真加以甄别。
《姑妄言》的创作明显受到《金瓶梅》、《续金瓶梅》、《醒世姻缘传》的影响,尤对《金瓶梅》推崇备至,称为“小说之祖”。曹去晶自评其著时注明:“既欲看是书, 请先阅其评。” 自评云:“余著是书,岂敢有意骂人,无非一片菩提心,劝人向善耳。内中善恶贞淫,各有报应,句虽鄙俚,然隐微曲折,其细如发,始终照应,丝毫不爽,明眼诸公见之,一目自能了然,可不负余一片苦心。其次者,但观其皮毛,若曰不过系一篇大劝世文耳,此犹可言也。”《林钝翁总评》亦谓:“曹子偶以所著之《姑妄言》示予。予初阅之,见其中多杂以淫秽之事,不胜骇异日: 曹子生平性与予同,愚而且卤,直而且方,不合时宜之蠢物也,何得作此不经之语? 深疑之必有所谓,复细阅之,乃悟其以淫为报应,具一片婆心,借种种诸事以说法耳。” 以此与《金瓶梅》诸序、跋相较,不难看出它们在创作主旨上系一脉相承的,即通过现实社会生活中的芸芸众生、各色人等,寄托了作者的愤世嫉俗之情。只不过《金瓶梅》假托宋朝实写明事,而《姑妄言》则直面明末清初的社会现实。[微信公众号·棠山书院] 就其反映社会生活面的广阔而言,《姑妄言》则有过之而无不及。诚如第一回回前评所言:“此一部书内,忠臣孝子、友兄恭弟、义夫节妇、烈女贞姑、义士仁人、英雄豪杰、清官廉吏、文人墨士、商贾匠役、富翁显宦、剑侠术士、黄冠缁流、仙狐厉鬼、苗蛮獠猡、回回巫人、寡妇孤儿、谄父恶兄、逆子凶弟、良朋损友、帮闲梨园、赌贼闲汉,至于淫僧异道、比丘尼、马泊六、坏媒人、滥淫妇、娈童妓女、污吏赃官、凶徒暴客、淫婢恶奴、庸人乞丐、逆挡巨寇、不可屈指。世间所有之人,所有之事,无一不备。余阅稗官小说不下千部,未有如此之全者。” 帝王权贵,贩夫走卒,工农学商,各行齐备,洋洋大观。尤以对农村劣绅霸占民田和农民所受高利贷之盘剥以及第七回《凶淫狱卒毙官刑》对衙役之毒狠凶残之描写,读之令人惊心动魄。至于对明末封建王朝的黑暗腐败,卖官鬻爵,弘光小王朝之君是昏君、臣是佞臣,更给予了无情地揭露与抨击。
但是《姑妄言》的揭露与抨击,主要局限于“以淫为报应”的范围内,篇篇写淫,处处贯注于淫,写淫文字不下十分之六七,这正是《姑妄言》创作上的败笔所在。魏忠贤和阮大铖无疑系作者抨击的主要对象,小说第八回附标目是《魏忠贤履历新奇·阮大铖家庭特异》,展现在读者面前的这位魏阉余孽阮大铖的特异家庭,无非是阮大铖下奸儿媳,其子阮最、阮优上烝其庶母娇娇,三人同床,狂淫乱伦,更有甚者,娇娇之女宝姑与其兄阮优竟“权做露水夫妻”,行同禽兽,被迫出嫁后,与家奴轮番通宵达旦淫乱,以色痨暴卒为终。作者用了不下万言的直露描写之后,以此作结:“阮大铖做了一生坏人,子烝其妻,兄淫其妹,女私其仆,媳宠其奴,也就是天公暗暗的报应他了。” 这样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只能达到名为揭露实则宣淫的效果。又如作者站在封建地主阶级立场,上仇恨李自成的农民起义军,竟恶毒到污蔑起义军大摆什么“阴门阵”,真是匪夷所思了。尤为严重的是《姑妄言》中的这类文字,大多污秽至极,不堪人目,不仅有男女混交乱伦、同性恋,而且还出现了人兽杂交,自然不能为社会所接受,此书向无刻本传世,也就不足为奇了。一部几近百万言的小说,专注于淫,可说是中国古代淫秽小说中的集大成之作。
《姑妄言》这部鸿篇巨著,在结构、语言、形象塑上有着鲜明的艺术特色。小说第一回借万历年间闲汉倒听(寓道听途说之意)醉卧城隍庙,目睹衮冕王者对汉朝至嘉靖年间阎王所决疑案,按情节轻重,再判至人间轮回受报,对主要人物一一作出交待,李林甫生为阮大铖,秦桧生为马士英,永乐皇帝生为李自成,靖难大臣则为李自成手下诸将,忠于建文帝的被害诸人,托生为史可法等一班明末忠臣。又以一白氏女情案,再判来世以结情缘。小说即以此情案之主角南京瞽女钱贵和书生钟情之婚姻以及宦萼、贾文物、童自大这四个家庭为主线,采摭魏忠贤擅权、崇祯诛阉、李自成攻人北京、弘光偏安南京、马、阮狼狈为奸,直至清军荡平江南这段史实,描绘了广阔的社会生活画面。由于作者巧于构思,能在纷繁的历史事件和错综复杂的头绪中细针密线,经纬交错,不仅使全书浑然一体,不枝不蔓,而且疏密相间,跌宕有致,结构完整谨紧。可以窥见作者艺术概括力非同一般。
残刊本周序说此书“文字之美雅,不在《金瓶梅》之下”,“《金瓶梅》用北方土白,不易通晓,《姑妄言》用普通白话,最易明白”,的为确论。语言通晓流畅,文笔清新简洁是《姑妄言》最为突出的艺术成就。人物形象塑造,摹神肖形,几笔勾画,性格鲜明,如第九回描写富商童自大的贪刻鄙吝,只在他接待邬合吃饭时桌上摆着“四、五块臭咸鱼铺在碗底上,碗中是一块冷豆腐,面上放着一撮盐,一碟是数十粒炒盐豆,一碟是十数根腌韭菜。”童自大道:“ 这白豆腐只好自用,如何待客? 向童禄道' 你拿一个钱到香蜡铺中买些香油来拌拌,千万饶两张草纸、几根灯草来,不要便宜了他。’” 寥寥数笔,性格凸现鲜明。同时,《姑妄言》讲究语言与人物性格的高度吻合,善于通过对话,刻画人物性格,如《宦萼契结酒肉盟》这一回,作为膏粱子弟的宦萼、卖弄斯文的贾文物和商人童自大聚在一起的对话,口吻酷肖其人,各人有各人的独特声口,不能不惊叹作者驾驭文字功力之深。
由于《姑妄言〉全书笼罩在浓厚的因果报应的氛围中,每个人物,都是命中注定,固有归宿,不能变更。因此人物性格缺少发展,不够丰满,不能多侧面地展现人物性格的复杂性, 没有跳出人物性格平面化、类型化的窠白,大大削弱了人物形象的艺术感染力。
曹去晶有着较深厚的文学功底,为他的小说创作打下了良好基础。他对封建士大夫向来不屑一顾的小说、戏曲、曲艺的酷爱,尤为难能可贵。诸如小说《三国志演义》、《水浒传》、《西游记》、《金瓶梅》、《封神演义》、《如意君传》、《后西游记》、《灯草和尚》、《锋剑春秋》,戏曲《西厢记》、《琵琶记》、《白兔记》、《绣襦记》、《牡丹亭》、《红拂记》、《连环记》、《奈何天》,曲艺《评话》、《宣卷》, 民歌小调[耍孩儿]、[劈破玉]、[叠落金钱]、[倒搬桨儿]、[连像儿边关调]等,在《姑妄言》正文与评语中屡见不鲜。仅笑话不下数十则,实为长篇小说创作中所罕有,读来令人解颐。有些记载,对古代小说史研究提供了一定的史料价值,如对《灯草和尚》、《锋剑春秋》创作年代的考订,就提供了有力佐证。
《姑妄言》存有总评、回前评、正文夹批、眉批等,总数不下五万言。作评者主要是与作者“生则同生、死则同死之友”的林钝翁,尚有二、三十则夹批为其兄辱翁所为,个别处还有“王大江先生云”、“一元子云”。林钝翁深受小说理论批评家金人瑞、张竹坡的影响,对于理解《姑妄言》的创作,大有裨益,如对人物命名的寓意,比之《金瓶梅》更为全面系统,评者一一抉微探幽,指明含意。对于小说创作方法间或涉:及,如这则批语,就颇有见地:“《金瓶梅》一书可称小说之祖。有等一窍不通之辈,谓是西门庆家一本大帐簿; 又指摘内中有年、月不合,事有相左者为谬,诚为可笑,真所谓目中无珠者,何足与言看书也。如此书中说大铖家事。大铖逢通逆,仅七年耳,今自彼得娇娇起,至后娇娇死,将二十年,屈指所差多矣。此不过欲极辱大铖,以雪众忿,不如此写,不足以尽其恶。倘又有圣叹所谓冬烘之流见之,又必摘其谬处。但作小说者,不过因人言事,随笔成文,岂定要学太史公作《史记》用年月表耶? 大凡书遇此等不通人持看,亦书之一厄,诚所谓如之何者,吾莫如之何也已。” 应当说这段评语,对小说创作和现实生活的关系作出了合理解释。然就小说理论批评的建树而言,林钝翁则远逊于金人瑞和张竹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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